怪人黄时中

去采访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黄时中，告诉出租车司机到“福州市第一脱胎漆器厂”。年轻的司机虽是福州人，但是听到“脱胎”二字时脸上显得很是迷茫困惑。

是啊，年轻一代对“脱胎”这一福州传统的手工艺可能已经很陌生了。要知道，若干年前，福州的脱胎漆器就与北京的景泰蓝、江西景德镇的瓷器在国际博览会上被世人并誉为“中国三宝”。景泰蓝和景德镇瓷器名声日日远扬，脱胎漆器却相对滞后。从出租车司机不甚了了的眼神里，我看到了脱胎漆器与我们的距离。

在一脱厂一间简陋的工作室里，我静候着一位听说颇有几分性格的工艺大师。

黄时中来了，只打了声招呼，便转身钻进了旁边办公室，自顾自地与别人聊开了。看来，这是个心性很高的人。

采访黄时中前，对脱胎漆器其实也是知之甚少，有机会见到这位已做了几十年脱胎漆器的艺人，自然是要讨教何谓“脱胎”。黄时中直率地说道：“把麻布和生漆裱在模坯上，固定成型后剥下来称为脱胎。但是我觉得脱胎的提法太过狭隘，原料是麻布称为脱胎，那么用金属用其他材料呢？我把它们称为漆艺，脱胎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。”讲完脱胎之后，黄时中便谈到了自己的履历，听他介绍自己，煞是有趣。

黄时中说他14岁进工艺美术研究所拜师学艺，接受漆艺教育，学了3年，毕业后到工艺美术局从事设计工作。才呆2年，就主动要求下到一脱厂工作。在当时，从机关下到基层的一般都是犯了错误的人，黄时中不幸便被看作是犯了错的人。为什么好端端的机关不呆要去工厂？黄时中说，他的师傅临终前交代他，如果他呆在设计局，肯定会被压扁掉。深知黄时中品性的师傅说他这个弟子的性格像三角形。把人的性格形容为三角形倒是件新鲜的事。

除了70年代到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进修，黄时中没离开过一脱厂，在这儿他工作了30多年。

提起1978年从中央美院回来，还有一段故事呢。当时美院欲让这个颇有才华的年青人留校任教，黄时中听到这个消息，吓得如脚底抹油，一溜烟地逃回了福州。至今他也没有因此而后悔过一次，他固执地认为，如果他当初留下了，就会像一张膏药一样，被人东张西贴。

1995年厂被卖掉了，只在工厂拥有一间小小工作室的黄时中说，这么小的场所，如何能工作？所以他自称是一个到处游荡的无业游民，每月也只从厂里拿210元的薪资。

黄时中确实是个有点怪的人。在接受采访时有些桀骜不驯，而进了他设在家里的工作室，看他的作品时，他完全沉入了一个很纯粹的艺术世界，你不由自主地被他平和从容的气质所感染。

这些藏在家里的东西显然是黄时中的宝贝。黄时中很得意地告诉我：“有次去北京参展，要送一件漆艺木箱，我一共做了5件。选了半天，送了件我比较不满意的。好的作品送去了，要是被收藏了吧，不给又不好，给吧，我又不舍得。”后来黄时中的作品果然被收藏了，所以他很得意，因为他更满意的4件作品都好好地藏在家里。说话时，黄时中一件件向我展示。也有人出高价想买黄时中钟爱的作品，黄时中说：“我这些收在家里的东西都是不卖的。换成钱，很快就会花光，那不是财富，把它们留在家里，才是永久的财富。”

黄时中不干活时，爱广交朋友，或者逗逗他养的宠物，或者就骑着单车四处游荡。

从黄时中家里出来时，回头看见他家门上贴的一副显然是黄时中自己写的春联，别人家贴春联都表达些富贵平安，欢乐祥和的意思，而他家的对联仅一句“天下黄花遍山岗”。